就算是有萧居棠送来的安神汤,温居源这一觉依旧睡得很是艰难。
他断续做些噩梦,内容尚不连贯,场景转换飞快。他梦见战场的尸横遍野和少时学堂中同期恶意的嘲笑声,如若场景切回到温将军府,那还要好一些,只有无尽的打骂。
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,里衣后背浸湿一片。温居源爬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换,披上外袍跌跌撞撞出了门,扶着院子里的老树就不住地喘。
明明已经睡了一觉,但他好像是筋疲力尽了,喘息的时候纤细的脖颈侧边满是突起的青筋,撑着树干的那只手背上也绷出明显的血管,指尖抓着干枯的老树皮,用力的茧子都被磨出倒刺来。
等到气喘匀了,温居源终于伸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。
他一年没回来,柜子里的武当弟子服都闷出枯败的霉味儿。可回了武当,他是不好再穿那身染了脏污的黑衣了,于是只合上衣裳就往掌门住处走去。
这一路走上去,肉眼可见的熟悉的景色是有些衰败萧索的味道了。经过一片弟子居的时候,他甚至听见年少的师弟的啜泣声。但听见那些他也不回头的,只越往前走,眼睛就越发的红,等到到了掌门住处门口,守夜的师弟叫他名字,他都没有抬头。
直到木门一开一合,他走进里头,才终于是忍不住了,眼泪啪嗒砸在地上,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被人听得分明。
平日里冷凝端方的掌门现在好似是陷入熟睡了,温居源站在床边看了一眼,就全然不顾礼数的半跪在床前地上。
他想起来一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,武当一切都是好好的,师兄弟和花草树木都生气盎然,只他,是枯败萧索的味道。那时候他在太和桥头,乘鹤而起的时候回头,看见掌门抱着拂尘,依旧在金顶正厅。
那时候他就想,或许世事万物变幻迁移,大抵只有师父,是永远站在那里的。
他看得开,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,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活着回来了,可站在金顶的人倒下了。
于是原本看得开的东西都变成执念一样的,温居源开始想自己其实不应该离开。温将军府如何,其实于他都关系不大的,毕竟里头的人从来不拿他当将军府的二公子。
可这武当山上是不一样的。
师兄弟常常照拂于他,师父虽然面冷,但也时时关切他。他实在是不应该为了不值当的所谓家人,抛下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离开。
但现在想这些东西,已然是有些迟了。温居源跪在床沿伏在萧疏寒手边,呵气很轻,就看着师父没有丁点动静,在夜里都泛着白的手。
他想起自己刚来武当山的时候,山路渺远,萧疏寒抱他乘鹤上来的。他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冻得发抖,一度以为自己会因为失温而昏迷,最后是抱着拂尘的男人终于发现不对劲,一手压在他脊背上,将他按进怀里挡风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