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这里,威廉姆斯的眼眶蓦地一热,一股泪意毫无征兆地涌上来,让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。这时候他听到兰伯特喘着气停下了按压,他不敢耽搁,立时忍着鼻头的酸涩,低头继续为文森特渡气。
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,不知是不是他因为太过期盼而出现了错觉,他隐约听到文森特从嘴唇间吐出了一声若游丝般细弱的呻吟。
威廉姆斯霎时间愣了一下,而后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兰伯特的反应。而兰伯特也有些怔然地止住了动作,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文森特的面上。
“威廉……”兰伯特的嗓音紧绷微哑,除了一丝紧张之外,还透着几分警惕和戒备。他将身畔的镇定剂拿在了手中,而后取下了注射器的针帽,将瓶中的药剂抽取了出来。
威廉姆斯目睹了他的举动,虽欲言又止般地张了张口,却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按照他的示意,伸手去摸文森特的脉搏。而当威廉姆斯的手指覆上文森特布满青紫指痕的脖颈时,他也将注射器的冰凉的针尖贴在了自己手臂的皮肤上,并将拇指按在了活塞的末端。
等待结果的那几秒钟,漫长得令兰伯特心烦意乱。他有些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,用针尖把自己扎出了血,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,没将注射器挪开分毫。
终于,威廉姆斯的脸色在他的注视下陡然一亮。对方欣喜地朝他看了过来,口中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“小少爷”,一双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,眸中覆上了一层盈亮的水光。
一口憋在肺中许久的浊气在这一刻从兰伯特口中倾吐而出,带着一股如释重负般的意味,令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倏地松懈了下来。然而几乎与此同时,他就察觉到了心中那股令人厌恶的失控感正蠢蠢欲动着,试图抓住他放松警惕的刹那再次主导他,让他完成那份“功败垂成的任务”。
没能死透的话……果然不行吗?
兰伯特的唇角略微弯起几分苦涩的弧度,在心里暗自嘲讽地叹息了一声。他手上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剂中的药剂推进了自己的身体里,而后咬紧牙关强忍着冲动,逼着自己将注意力从文森特的脖子上挪了开来。
“威廉,给他收拾一下身上,穿好睡袍。”他在清晰地看到了文森特胸口处的起伏后,便退开些许,靠坐在桌边合上了眼。在闭目的瞬间他听到文森特虚弱而沙哑地从口中无意识地唤了一声“主人”,他心口登时一疼,但心中的怪物也好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,开始疯狂地缠着他的理智,胡乱撕咬起来。
他扔了空掉的注射器,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狼狈凌乱的衣衫,而后拿过了身旁的手杖用力婆娑,让蛇头上的鳞片狠狠摩擦着手心的皮肤。很快他的掌心便通红一片,但这点痛意并不能阻止什么,只能让他在逐渐虚弱的同时,聊胜于无地使他对那只怪物的关注转移了些许。
当威廉姆斯按照他的话,将文森特收拾妥当,然后转身来查看他的状况时,他已经用手杖把掌心的皮肤蹭破了。
“老爷!”威廉姆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就被兰伯特鲜血淋漓的手掌吓得又一次白了脸。他一把握住兰伯特的手腕,想让对方松开手杖,但兰伯特的手臂虽然因为药力发作而颤抖着,却仍旧让他无法撼动分毫。
兰伯特没有理会威廉姆斯的阻拦,只机械性地将掌心抵在杖头上一下下地碾蹭着。血液在鳞片的挤压摩擦下发出了细微而粘稠的声响,而银制雕刻的缝隙俱都被填上了深沉的红色,连蔚蓝剔透的宝石上都蒙上了一层污浊,不再发出晶莹透亮的光泽。
可是疼痛所带来的短暂的清醒,对此时的他来说如同饮鸩止渴。他分明已经注射了足够令他全身麻醉的剂量了,可是他的身体却因为抗药性而显得格外顽强,将他昏睡的过程硬生生地拖长了数倍。
原本这是他在危机情况下保命的手段,
可现下却成了拖累,让他沉浸在与怪物争夺理智的痛苦中不得解脱。
他浑身发冷,胃部也在头痛欲裂的同时阵阵绞紧,带来难以言喻的恶心感。当海曼赶回书房向他报告时,他甚至听不清对方的声音,还是威廉姆斯凑在他耳边对他大声喊了几句,才让他堪堪回过了神。
“老爷!海曼说,医生已经请来了,设备也准备好了,可以带文森特去做检查了!”
兰伯特尽力放缓自己的呼吸,在酝酿了几息之后,才稳住声线回应了一声。他抬了抬手示意海曼尽快将文森特抬走,但当海曼和威廉姆斯合力将文森特抬上了担架后,他又想到了什么,喊了停。
“威廉。”他略微睁开了眼,干涩的眼眶隐隐泛红,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挣扎。威廉姆斯闻言又快步赶到了他的身边,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衬衣胸前的口袋,让对方将其中的物什取了出来。
那是一把小巧的钥匙,能够打开一把对文森特而言形同虚设,却又圈了对方半年之久的锁。
“老爷……”威廉姆斯茫然地握着钥匙,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兰伯特。
“去把他的项圈解下给我。”兰伯特紧紧地攥着手杖,面上仍旧一派平静,只暗自将那些逐渐满溢出来的不舍强行按压回了心底。他在下达这样的命令时,能够将威廉姆斯脸上的犹豫全部看在眼中,可他的语气坚决,似是没有半分动摇的余地。
在他将自己的心中的怪物解决之前,文森特……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他的身边。
所以不如放对方离开。
“做好检查之后,如果没有问题,就送他走吧。”他哑声补充了一句,而后便又一次闭上了眼,做出了拒绝交谈的模样来。威廉姆斯见状只好照做,在起身离开后不久,便折返回来,将犹带着文森特体温的皮质项圈轻轻放在了他的腿面上。
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,摸索着将其握在了手中。
如果能亲手将它解下……就好了。他忍不住这样想着,手上便反复地抚摸着项圈的边缘,使得皮革的纹路上也渐渐沾上了一层血色。
倒是终于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杖放下了。
“去吧。”他最终轻声叹了口气,对守在他身边的威廉姆斯说道,“把书房门锁上,让我……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