举杯,一饮而尽,“全算我账上!”
“好!”友人们窜起来鼓掌,都像趁机揩把昏公子的大油。
尽兴算到了头。
次日秦公子从自家门口的台阶上醒来。
睁眼看见那小孩站在他的身旁。
小孩手里拿着张纸——
“我秦公子借三百两银子赎此小儿回家,一年内还清否则将自己卖入借春坊!甲方:借春坊;乙方:秦家秦氏唯一大公子!”
“我c”
秦秦看着借条上歪歪扭扭的字,心想:这字这么丑,是爷的没错!这话这么狂,也是爷的!
低头看这个嘟嘴的小孩。
“你叫什么?”
“薛宁佑。”
“薛?你到借春坊有多久了?”
“没有半年。”
“半年,薛?”
秦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。
“谋反案?”
小孩眼珠动了动,没吱声。
“谋反第二号人物,被株连九族的薛大人是你谁?”
“我娘。”
他一拍脑门,这下完蛋了。
秦公子与孩子约好,终生不提“薛”这个字。
从此,世上只有“秦若”,没有“薛宁佑”。
又恐孩子身份被发现,不敢将孩子留给父母,只得带入宫去。
幸运,一个郡守之子的仆人在宫中无人在意。
这么一晃,就是好几年。
云国人分九品:皇、贵、士、农、工、商、仆、流、贱,每品又分上、正、从。
将秦若从借春坊赎出来,是从“下流”降级至“上贱”。
秦公子入宫,是从“从士”变为“从贵”。
云秦繁身为皇子,本是“从皇”,夺嫡失败,封王远去是被降为“上贵”。
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规矩。
例如女家主生产时,正夫与孩子亲父要在旁跪守。
女皇生产沉王之际,秦侍君与赢后君跪在外庭守候。
宫墙高远。
秦公子跪着,对着雕花的红门,满身金银朱玉。
并肩,是与女帝同位的后君。
后君问秦侍君,取名之事可有想法。
“繁华之繁。”
“为何?”
“想孩子看遍世间繁华、儿孙满堂,也想谐音‘平凡之凡’,潇洒快乐。”
后君茫然,怎会有皇家子孙想要平凡和潇洒的?
“平凡之凡?潇洒快乐?”
这时,新生儿的啼哭划破长夜。
一女卫从中跑出,“恭喜赢后君、秦侍君,皇帝皇子一切安好!”
秦侍君兴高采烈地跳起来。
“我操!太好了,我能进去吗?”
宫人尽数嫌恶秦侍君的作风,嫌恶地:“秦侍君”
噗通!他立马膝盖落地,跪好了。
赢后君望着秦侍君。
如见到烟花飞雪、春江渔樵,书画里的飞沙、街巷飘的酒茶。开口有粗言鄙语,净是惹人看不起,又自乐的地气人家。
“秦侍君,方才你说的,都是真心话?”
“认真的认真的!嘿嘿,女皇帝给我生了个孩子!”
傻乐吧就。
入宫几个月就让女帝怀了孕,罕见。
然而这份新鲜感转瞬即逝,繁儿满半岁后就再没见过母亲。
几年后,宫内书院新修了个长廊。
长廊大气庄重,装饰尚未结束。宫人们抬着装饰物匆匆地来回,看热闹的后宫君子也来了好几个。
爹爹以为装饰长椅的条幅是要挂到墙上去的,擅自“帮”了宫男的忙,结果摘不下来折腾了好半天。
繁儿和若儿干巴巴抬着手帮不上忙,逗笑周围好多人。
“繁儿弟弟,矮子!”
若儿仗着年长,压了繁儿一头。
“我以后长得肯定比你高!”“那你也是个弟弟!小矮子!”“我以后就高了,我当哥哥!!”
爹爹视若儿为亲生,繁儿更是天真无邪只当他是个大哥。
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闹,惹恼了周围的宫人。
皇子与贱物称兄道弟,成何体统。
“别闹了,是爹爹不好。赶快跟爹爹回宫去……”
爹爹想拉着他们走,秦若却摆脱开怀抱。
指着爹爹:“爹爹,傻x!”
“傻x!傻x!”繁儿也跟着喊,还抬手要拍爹爹的脑门。
“嘘嘘嘘!”
那是爹爹最后一次捂孩子们的嘴。
次日。
“秦侍君出身低贱,教养无方。使堂堂龙脉,粗言秽语、与仆贱厮混。败坏风气,丢我皇家颜面。即日起,十一皇子过继给赢后君。无朕允许,终生不得再见秦侍君!”
饭菜刚吃了一半。
繁儿被老嬷嬷的大手拽得手腕青紫,挣扎着想回爹爹的身旁。
爹爹哭成泪人,却只敢跪在门槛之后。
秦若却直直地站着,幸灾乐祸地笑。
他命运波折,却晚熟。一心想着霸占爹爹的爱,成为小房间里唯一的孩子。
再见面,是祭祀大典。
繁儿先是望见秦若。不知为何秦若拼命回避他的视线,却还是引他看见了爹爹。
隔着半个庆典的人和地,飘扬的彩旗底下是爹爹惊喜的面庞。
还没等繁儿看清爹爹头上多了几根白发,就被皇后的宫男拽走。
埋头在床,又哭了大半宿。
一晃眼,繁儿快十四岁了。
母皇的人忽然来了书院,单单叫走他。
说秦侍君病了,准他去探望。
他欣喜若狂,终于能朝梦中跑过数次的那个方向真实地飞跑。
雨后的宫闱阴暗。
回家时看见的家,与离去时一模一样。一进门,那个讨人厌的兄弟,竟变成个倾国倾城的美少年迎上来。
“皇子殿下。”
若儿战战兢兢问了安,似有似无地靠近,又哭得梨花带雨。
繁儿望见,竟心生一些喜欢。
“爹爹怎么样了?”
“他”
秦若只是流泪,偏要看着云秦繁的眼睛流泪。
屋里。
爹爹身中剧毒脸青唇紫,与浑身的汗泪一起渐渐冰冷。
奄奄一息,拉上繁儿的手便费尽了全力。
“照顾好若儿、善待他”
至此,僵停。
繁儿的床榻之下,还藏着要给爹爹看的画作诗篇。
每每得到太傅批的“绝妙”,一蹦一跳地回家想要爹爹的夸奖,总是到了半路才想起他不能再去爹爹的面庞。
还以为可以嘘寒问暖,可以促膝长谈,可以一羹一药直到年老。
“爹爹?爹爹”
爹爹咽了气,繁儿泣不成声地趴倒。
秦若擦擦满面的泪,恭恭敬敬向新主人叩安。
“皇子殿下,贱物秦若。拜见新主人……”
繁儿没有应答,只是放下爹爹的手。
“告诉外面的人,秦侍君,被毒害身亡了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秦若媚眼带泪哀求地望向繁儿,“若儿必定伺候好主人,请主人带若儿走吧。”
“爹爹,原谅若儿吧……”
秦若将制成毒汤的草药全烧了,灰尘抛入冷宫死水凝成的湖。
“若儿愿意献上肉身,给您的亲生儿子玩弄作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