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黎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简直荒唐!当今圣上,自皇后病逝之后便再未选秀纳妃,何来夺你所爱之说?”
韩黎话毕,又转念一想,震惊道:“难道难道”
以宁入宸的灵活头脑自然早已想通这此中缘由,冷笑道:“这些怕不是宁太后告诉你的?”
江凌远理直气壮地与宁入宸怒目而视,丝毫不怕那长剑瞬间便能刺穿他的喉咙,听闻明嫣死讯时,他已心灰意冷,苟延残喘至今,只为替她报仇,于是坦然回道:“是又如何?”
这回轮到宁入宸冷笑几声,那种轻蔑不屑的笑容刺痛了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的心。
江凌远本应看着宁入宸痛苦、绝望、一蹶不振,可他却见宁入宸在嘲笑他,这让他无法忍受,涨红了脸怒道:“你笑什么?”
“我笑你一生都在被女人欺骗。”宁入宸的话好似钢钉,把江凌远钉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“宁太后可跟你说皇后是如何死的?”
“被这狗皇帝打入冷宫受刑而死。”
“为何将她打入冷宫?又受何刑罚而死?”
江凌远愣住,逐渐握紧拳头,掌心已冒了许多汗,手指也止不住的颤抖,他当时听宁太后亲口所说,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,魂魄都飞离出去,哪里还有心思去追问
江凌远却不认输,心虚道:“定是嫣儿不肯与他亲近,以死相逼,他恼羞成怒”
韩黎听了这话便知道这男人多么可笑,插嘴道:“哈哈哈,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,却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。真是可笑又可悲。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,当今圣上是个断袖,后宫三千佳丽不过是摆设。”
“不可能!这不可能!这绝不可能!嫣儿还曾向我讨过避孕的香料,说是不想怀上那人的孩子!”江凌远两眼通红,疯牛一般冲向韩黎揪住他的领口,死死地瞪着他,像是在求证什么。
“哼,她向你讨要香料,怕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去害其他嫔妃罢!”宁入宸知道这男人精神已经崩溃,再无威胁,放下手中的剑,冷漠地看着他。
江凌远因他话中示意明嫣去毒害其他嫔妃,愤怒地冲宁入宸喊道:“不会的!嫣儿不会的!她与我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!她绝不会背叛我的!她甚至与我!”
男人看了一眼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尚贞,突然住了口,像是触碰了不得了的禁忌。
宁入宸冷锋一扫,指着他恶狠狠道:“原来便是你与那个贱人私通,怀了孽种!”
江凌远瞪大眼睛看着宁入宸,过于激动的他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:“什、什么、什么孽、孽种?!你、你在说什么!”
明嫣灌醉尚贞,将他留在自己宫中,尚贞酒量极差,睡死过去,不料半夜尚贞被雷声惊醒,但见她在外侧睡熟不忍吵醒她,便在她身旁干躺了一夜。可明嫣万万想不到一声惊雷便把她这完美无缺的计划给击碎了。
“当然是你的孽种!她谎称是皇子,可惜事情败露,阿贞念她身怀六甲,若要处死一尸两命,更何况此乃皇室丑闻,只能秘而不宣将这贱人偷偷送出宫去。”
宁入宸看着江凌远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,继续道:“可宁太后却不知情,只恐她诞下皇子。于是在她在灵泉寺养胎时,派人下毒将她害死。”
江凌远颓然跪倒在地,口中喃喃道:“不会的!不会的”
“我还记得,阿贞身为太子时,曾举荐过你父亲”
“别说了,求你别说了!”江凌远痛苦地摇头,拼命地否定这一切。此时情形与方才完全不同,宁入宸又重新把一切握在手心里。
宁入宸终于说到重点之处:“你若觉得无颜面对你父亲在天之灵,便应该把解药交出来。”
江凌远猛地抬头悲哀地仰视着咄咄逼人的宁入宸道:“我!我真的没有解药!”
“你说什么!”宁入宸震声道,他本以为江凌远把这解药当做活命的筹码,因此才如此嚣张。可如今看他一脸悔恨痛不欲生的神色,却像是真的,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给自己留下后路!
宁入宸努力让自己镇静,可是斜在空中颤抖的剑锋却出卖了他惊恐的内心。
他第一次,这么的害怕,失去一个人。
原来真正的恐惧,是这样的。
他转身,看向那睡着的如玉一般的人,身体的起伏意味着他的生命还在延续,可他却再也醒不来,人不人,鬼不鬼!
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却是自诩一片痴情的自己。
他其实可以一剑刺入尚贞的胸口,给他个了断,让他的魂魄得以升天。可是看那人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,像是随时会睁开双眼,注视着他,他又如何忍心下手。
不会的不会的
,只要尚贞呼吸尚存,就一定有法子让他苏醒!
随着时间流逝,在场三人都冷静下来,半晌过后,宁入宸打破了沉寂:“当真没有任何办法?”
江凌远有些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道:“我也是第一次配制此毒,不过,我可以试试,毕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,就有醒转的可能。”
宁入宸听了他这话,眼神又活络起来,阴森森道:“你若医不好他,我便灭了你江家满门。但在此之前,你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。”
话音刚落,还没等江凌远反应过来,男人便用剑尖儿撬开他的唇齿,将他的舌头削去一半。剧痛一下子冲破头顶,他经受不住,瞬间就昏死过去。
宁入宸眼都没眨,平静地用绢布擦干净自己的爱剑,又重新把它收回剑鞘中。韩黎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,并不怎么动容,只是宁入宸出鞘入鞘速度之快,让他惊叹,公子的剑术看来又精进不少。
“给他止血。待他醒来,就让他替阿贞医治。他做什么你都要盯紧了,万不可有一点儿疏忽。”
“是。”
宁入宸起身便走,绕过江凌远横在地上的身体,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蚂蚁。
“公子!”韩黎叫住宁入宸。
宁入宸回眸望向他,淡淡道:“还有何事?”
“明皇后真是被宁太后毒害的吗?”韩黎盯着他那双猫一般的眼问道。
紫衫美人眯起那双摄魂的眼,朱唇一抿,笑着启口:“你说呢?”
韩黎注视着他推开房门,带着泥土味道的烈风将他的长发吹起,黑蛇一般在空中扭动,远处黑云压城,厚重的云层之中电光石火,而雷声姗姗来迟,就像此时的京城,危机四伏、暗潮汹涌。在一场暴雨过后,一切痕迹都被冲刷干净,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隐藏在黄泉之下再无人知晓。
还记得一个美艳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六皇子,看着宁家三个小孩儿,问道:“若要一个人对你忠心耿耿,该如何做?”
宁入霖身为长子张口便来:“自然是施恩于他。他若是忠义之人,就不会背叛。”宁入霜一向瞧不上自己这个庶出的大哥,立刻反驳道:“那他要是忘恩负义之辈,又该如何?”
宁入霖一时语塞。宁入霜得意地笑道:“抓住那人软肋,他若背叛我,我便毁了他最重要的东西。”
宁丹彤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,她一向喜欢这个小侄女,性子像她。她又看向一旁年幼却一点儿都不像同龄小孩子般叽叽喳喳的宁入宸。
“宸儿,你说呢?”
宁入宸低着头想了想,用稚嫩地童音答道:“让那人心里有愧。这样就算他背叛了宸儿,也不会伤害宸儿。”
从小到大,就没有人能猜透这位大人的心思,他就像这滂沱的大雨,近在眼前,又远在天边。
或许这世上他只允许尚贞走进他的心,可那人却陷入永眠。
在胸前“叮铃儿当儿”被风吹出清脆声响的长命锁,让宁入宸觉得刺耳,伸手握住,下意识地摩挲起来,玉的冰凉瞬间沁入手心,像是握住了一把雨点。
两个少年在雨中的对话宛如雨的低诉:
“你骗我。那你为何要收下我给你的银锁?”
尚贞狠下心来从胸前掏出那块小小的,制作拙劣的银锁,伸手还给他。
“我原以为是哪个粗心宫女落在我书房里的,不知原是公子的。如今完璧归赵。”
宁入宸一时间无话可说,难以置信地盯着他,好像大梦一场。
“不可能,张嬷嬷她没有告诉你”
似乎被他的神色刺痛,尚贞别过脸去,道:“尚贞只怕要辜负月归一片心意了。”
那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字,语气轻得不能再轻。
也是最后一次。
好像许多年前,他也做过这样的冗长的梦。
他拼命地要抓住什么,却什么也没抓住,他感觉要窒息了,张开嘴吐出一串气泡却没有湖水灌进来。
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身在湖里,也忘记自己在寻找什么。但他却知道那东西必须得找到它才行。
可是这湖水好冷,冻得他四肢都僵硬了,而偏偏这湖又深不见底,他一直沉啊沉,没有尽头。好像时间在这里都停滞了。
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,他却听不真切。
他看见这幽暗之中一抹碧色的光一闪而过,他伸手去抓,却始终抓不到。他焦急万分,叫喊着什么,突然有人紧紧地抓住他,死也不放手。
他想看看,是谁啊,是谁在喊他,又是谁在拉他,可这时眼皮却又像是有千钧重,他看不真切。
他又重新归于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