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三千多年之后,贵妃不死,和尚未成真佛,
回想过去三千年,华颉自言对得起世间所有生灵,低头再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月,只对不起小月。
这三千年便是错的,从始至终都错得离谱,要彻底的弥补过错,再违背一次天道又何妨。
这夜,未见佛莲铺作的大道,华颉头上是气势逼人的诸佛,众佛为之叹气,“华颉,你当真不入西天了?不做真佛?”
华颉磕头。
早在三千年前,他便已经成过佛了,只是不是西天的佛,是人间的佛。
再求成佛,便是一桩可笑至极的事情。
小月一觉醒来,外面天色大好,和尚在院外熬药,听闻动静,便进了屋,他手中捧着一朵开得极盛的莲花,通体洁白,层层叠叠,小月还没有见过那么大、那么漂亮的莲花。
往外看了一眼,“春天才到呢,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大一朵莲花?”
和尚坐在床边,将佛莲递给小月,“你将这花吃了。”
小月奇怪,“就这么生吃?”
和尚也不知如何是好,可若要熬煮成药,这毕竟是他心口开出的佛莲,凝聚了数千年的修为,与自己神魄相连,将之丢在滚滚热水中,自己实在下不去手。
小月还不舍得吃呢,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花,看了又看,还小心地摸了摸,称赞:“这朵莲花可真干净,一点尘埃也没有。”
和尚催促道:“吃了你就好了。”
能保你一生平安康乐。
小月本来还担心,会不会和尚给自己下毒,可这日望着和尚,觉得和尚与从前不太一样了,可就是说不出来,但却笃定和尚不会害自己。
华颉很快便有些后悔,小美人美,花也美,两相照应,更是人比花娇。小美人姿容雅致,吃东西也很慢,手指纤细如玉,将花瓣一瓣瓣摘下,慢慢放进殷红的小嘴里,咀嚼得很仔细。
华颉看了一眼,便不忍再看。
小月还要皱眉,眉头轻蹙,吐了吐舌头,“好苦”,拉了拉旁边和尚的袖子,“我实在是吃不下去,太苦了,你是不是故意要来害我?非要让我吃那么苦的东西。”
这就是无理取闹。
和尚却不知怎的,轻轻笑了笑,小月还从未见过和尚笑呢,还、还挺好看的,耳根子一红,又念及和尚做的坏事,再看看眼前的莲花,实在不懂,“它生得那么好看,说不定是用了很长的时间生长,为什么要叫我做害它的坏人?”
和尚道:“能解你苦痛,护你平安,也算是他一番修行的结果。”
听闻小月道苦,和尚提步去了厨房,从前小月住在寺中,陈怀璧给小月送来的吃食里就有蜂蜜。华颉严厉,寺中和尚是绝不许食此类物品,但小月又不是和尚,便由着小月。
从厨房取了蜂蜜回来,又见这个小美人慢吞吞取下花瓣,要周身都涂上蜂蜜,才勉强能入口。
小月不喜欢自己双手黏糊糊的,又皱眉,望着怎么吃也吃不完的莲花,又有点生气。
和尚道:“我来吧。”
他往自己的佛莲上涂上厚厚的甜腻馥郁的甜,每一寸都仔细涂抹上,小月早就病得不行了,脸色苍白,呼吸也很微弱,和尚将一片片花瓣喂进小月口中,小月吞咽入腹中,浑身便渐渐有了温度,朝和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,轻声道:“现在不苦了。”
救小月的方式有千种万种,可和尚自省之后,认为这三千年便都是错的,他一切所求皆是虚妄,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小月,便愿意舍了佛莲救小月,弃了这三千年,重新修行。
小月食下佛莲之后,便渐渐好了起来,只是还有点不愿意搭理和尚。
这日和怀净小和尚聊天,方知不过才过去几个月,寺中又少了两个老和尚,一位坐化了,一位他的亲人找上门来,老和尚原本没几年好活了,他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和尚,不愿再做和尚,还于俗世中。
小和尚用木棍巴拉着熬药的炉火,道:“尊上是天生的佛子,生来就是要成佛成圣的,而这世上大多都是凡夫俗子。”
小月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俗人,不懂什么佛理,抬头望着墙头的迎春花,想着春日到了,真是漂亮。
可这夜睡得好好的,浑身又疼了起来,小月欲开口,却呕了一口心头血,哭着唤华颉。
华颉正在打坐,心中不安,恍惚间好像听到西天之上,诸佛的叹气声,突闻西厢房里小月的哭声,便立即起身,往西厢房赶去。
推开门,只见小月在吐血,华颉上前将小月拥入怀中,一口血喷在了华颉的僧袍上,溅在了他的脖颈上,小月含着泪,只道:“和尚,我是不是还得死啊?”
华颉握住小月的手,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不会,谁也不能收了你的性命。”
小月还是哭,眼泪湿了和尚的僧衣,双手环在和尚肩上,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,泪眼婆娑,眼泪不值钱地落下,哭着喊疼。
华颉进门时匆忙,未合上门,此时两扇木门被风吹
得作响,华颉遥望天际,只见风雨欲来,暴雨将倾,天际压得极低,小月吓得往华颉怀中躲了躲,满脸的泪与惊慌,“华颉,要打雷了。”
话音刚落,风雨来得极猛烈,狂风裹杂着暴雨倾斜而来,灌进屋中,雷声极大,好像天空在震怒,雨水落进屋中,很快便湿了地面,小月脸上除去泪水外,也沾上了冰冷的雨丝,待到又是一阵风过后,屋中烛火熄灭,唯余暴风骤雨。
一片漆黑中,小月依偎身旁唯一的热度,呼吸也很安静。
华颉脱下外袍披在小月肩上,将小月拥得极紧,小月落了泪下来,唤了一声,“华颉。”
便是一道暴雨落进屋中,华颉挡在小月身前。雷雨交织之际,天际骤亮,华颉浑身亦是湿透了,转身望向小月,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,眸光深邃,鼻梁高挺,双唇极薄,长得了一副极俊美的皮囊,原是极无情的人,此时抿着嘴角,往向小月的眸光清澈,不掩炙热,“有我在,你别怕。”
小月仍是很害怕,俯身又呕了一口血,唇色沾了血,更显得鲜红,哭着道:“怎么办啊?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了。”
华颉抱起小月,转头往暴风雷雨中走去,斩钉截铁,“决不会。”
下那么大的雨,可外面却很安静,寺中的其他和尚都在睡觉,这天与地之间,好像只剩下了小月和坏和尚。
和尚步伐极快,抱着小月进了佛殿,金光闪了闪,阻挡着他带着小月进去,和尚破了禁令,一进佛殿,诸佛在上,皆震怒不已。
此时哪见金莲铺地,沙弥相迎,诸佛庄严,高坐莲台,尚闻如金戈铁马一般的肃杀之意。
佛殿之中,诸佛照耀之下,极明亮,华颉将浑身湿透的小月放在佛像之下,转头紧紧关上殿门,随后俯身跪在诸佛脚下,当双手合十,闭上双目,便亲见诸佛,诸佛问他:“华颉,你当真要执迷不悟?”
华颉叩拜,浑身都是雨水,可肩颈处小月的鲜血竟散不去,他应道:“这是我欠下的孽债,我自当偿还。”
“可是天道有常,生死有命,……”
华颉双目坚定,“我偏不循这天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