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洗衣机手洗干嘛?地上全是你弄的水。你别跪着了,好像我欺负你似的。”
月牙手撑着地站起来,洗衣时唱着歌注意力转移了,这会才想起来膝盖骨硌得疼痛,不由得手扶着髌骨缓缓站起,他的小心翼翼引起徐家清的担忧,担忧水盆旁的水渍会将他滑倒,他的脚总让人觉得他站不稳,特别是在这双大了一圈的拖鞋里。
除去那件胸罩,别的衣服都洗净了,月牙等腿上麻木的感受缓和,就弯下腰把衣服捞起来,在洗水池边上费力把衣物拧成麻花,衣物旋转的褶皱中鼓出许多水泡,漂着肥皂香气的水不断被挤出。徐家清看着月牙的手用力到骨节分明,小臂上的肌肉紧绷起来,还是有许多水在衣服里贮存,水珠悬挂在衣服的每一股下,这是他的最大力气了,散开时,这条裤子前后粘贴在一起,步满了长条的褶皱,从裤腰蔓延到裤脚。
徐家清纠结了一会,还是没有出手帮月牙拧那件上衣。
他终究是心里不痛快的,从浴室里退出来就进了自己卧室。他注意到,男孩的住屋就是自己卧室隔壁的客房,门开着,一套白底蓝纹睡衣叠好了放在床尾。
这男孩比他第一印象里干净,也属实和他姐姐一样好看,好看到让人忘不掉。只是不论徐家清如何回忆,都记不起男孩的名字了。那天他听时淼和那个亲家婆念过许多回,可现在只隐约记得是两个字,具体是什么死活也想不起来了。
洗完衣服,月牙端着盆来到阳台晾衣服。阳台极其宽敞,比自家的小院都大。月牙把他的几件小衣服挂在最边缘位置的挂钩上,内衣内裤贴着,下摆滴着水。
他是闲不住的人,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心里才踏实。可这窗明几净的大房子和自己从前那个家一点不一样,处处干净朗落,根本没有什么他可以干的活计。
他也不敢乱碰家具,担心什么都不懂的自己把昂贵的家具弄坏了。
姐姐姐夫还没起来,方才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哥哥进了浴室里洗澡。月牙百无聊赖,在房子里像小猫一样到处流窜,最后在厨房停下。
做饭,一直是月牙顶喜欢的事。新鲜的原材料在自己一丝不苟的忙活下变成一盘香气扑鼻的饭菜,饱饱吃进肚子里,听着吃到饭菜的人满意地点头赞许,月牙就觉得心里有滋有味。
过往的日子,他每天除了干活没有别的事做,出了门也不喜好和同龄孩子交好,在家和爹妈更是说不上话。可青春期的少年心思敏感脆弱,有几个不渴望着交到朋友呢?月牙也希望有朋友,就把家里的鸡鸭猪和每餐的原材料当成朋友,边干活边同它们聊天,还给它们起了名字。
微波炉旁边有本烘焙教程。看到封皮儿上金黄色的,点缀着葡萄干的糕点,月牙的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。他好奇地翻开教程,一页一页细细阅读,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专意教人做饭的书,有这书的指导,当然能做的出上乘美味。
月牙像是得了一件宝贝,把书搂在怀里,打算拿回自己房好好品读,等到姐夫醒了再问问姐夫,能不能让姐夫教他做出来这样的蛋糕。
一回过头,徐家清却立在墙边。他上身裸着,挂满了不断交错不断分叉着流下的水珠,下身裹着条浴巾,眯起双眼,不知在看月牙,还是在看月牙怀里的书。
月牙又兀地吓了一大跳。这个哥哥怎么这样喜欢悄无声息地站在别人身后?
“你拿的什么?”
“桌子上放着的书,我想看看。”
“别人家的东西是可以随意乱动的吗?没人教过你
这些?”
语言里刻意强调的“别人家”刺痛了月牙,这个男人并不像姐夫那样友善,把月牙看成家人。
他只好将书放回原位。他是想赶紧离开的,徐家清的目光一直照着他的脸,让他抬不起头,也不敢多看一眼他光裸的上身。
虽说月牙自己觉得自己是男生。可不管是看到女性还是男性的裸体,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害羞,觉得应该避嫌。
他低着头快步离开,路过徐家清回屋时,后者的手指勾住月牙的衣领,扯开了领结处已经松动的线头,让他露出一段白净的脖颈和左半部的肩膀,以及一段不合理的肉色肩带,但徐家清这个深度近视眼并没怎么注意这一点,他以为自己眼花了。
月牙慌张地往出迈了两步,手遮着自己的衣领,胳膊肘挡在胸部之前。
至于么?徐家清皱着眉,都是男的,漏个肩膀而已,好像显得自己像头饿狼一样,要对他做什么似的。
“你叫什么?”
月牙整理着扯开的衣领子,红着脸说:“月我叫时榕。”
徐家清闭着眼睛挖掘着记忆的洞穴。时榕…奇怪,他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?似乎不曾听这个名字从嫂子嘴里讲出来过。
不过无所谓。他的名字并不是重点,令徐家清不爽的,是这个小孩对自己的态度。从刚刚浴室里洗衣服时开始一直到现在,他遇到自己,就像羊遇上了狼。
自己有那么吓人么?不过是在浴室捏了一下他的手腕,问了几个问题,他就怕成这样。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。而且还是个十几岁的男生,在他面前装可怜,装文弱。
“你能别在我面前这样么?”徐家清冲到月牙身前拽着他一手便可以圈起的手腕,将月牙拽到自己身前,“我告诉你,不管你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多勤劳,多单纯,多可怜,我都不会接受你,还有你的那个姐姐,更不会!”
这张脸近在咫尺,不戴眼镜时的书生气大大减弱,他眼中怒视自己的焰星好像随时会迸发而出将月牙的脸灼伤,还有他口鼻中吐出的气息,砸在月牙的脸上,也让他快要滑进冗长的窒息之中。
为什么亲兄弟的两人,姐夫和眼前这个呈现进攻姿态的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相差这么远?
月牙张嘴几欲开口,蹩脚的辩解到了嘴边,愣是被男人的一双烁目瞪回了嗓子眼里,最后都化为更加惹他生厌的恐惧,投射在月牙的身体上。
注意到这小孩越发害怕自己,同时两人的脸实在凑得太近,到了快要被误会为接吻的暧昧距离,徐家清将月牙猛地向后推搡,将他的一切瑟抖和无助都推到了模糊的封地里。
“我哥也许吃你这一套,但到了我这是没用的。”
徐家清的挖苦如同钉子洒在月牙的脚边,将他禁锢在原地,久久不能迈出逃离的步伐。直到不远处厚实的关门声震碎了封在身周的坚冰,月牙才淌着眼泪,委屈地望向徐家清的房间门。
果然是被讨厌了。而且不光是自己,还连带上了姐姐。月牙跑回屋里,倒在床上落着眼泪。窗外的天色泛着橘色的光亮,正是盛夏晴天的好景,但月牙却越盯越难过。
被这个叫徐家清的哥哥讨厌已经足够他难过,但他万万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姐姐收到连累。
心里自责自怜着,更添几分委屈和哀伤,两眼也越哭越干涩,逐渐睁不开了。最终月牙在困意和胡思乱想的扯拽里沉入了睡眠的安静。